小说
超级球迷麻幺娃
作者：郭宪伟
世界杯足球赛在中东卡塔尔开幕了，给全世界球迷带来了四年一度的足球盛宴。
夜里看球赛之际，我忽然忆起了十几年前认识的一个叫麻幺娃的超级球迷，如果还活在人世的话，也许和我一样守在电视机前看球赛，说不定也飞到卡塔尔现场看球去了。
在我看来，麻幺娃不是球迷，也不是超级球迷，而是球痴。
麻幺娃大号麻建国，在家排行老幺，左邻右舍皆叫他麻幺娃。
麻幺娃在果州麻衣街根本不算个人物，应该说轮不到我来写他。他就是个不学无术，啥本事都没有的散眼子娃儿。世上七十二行，他是“擀面杖吹火——（行行）不通”，就是他赖以维持生计的修理摩托车的活儿也干得极孬。就说补胎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活儿吧，常常是麻幺娃手忙脚乱地补了半天，打足气，顾客骑上还没起步，“砰”的一声又爆了。重补，人家自然不会再给修理费的，以后摩托车坏了会不会再找他修也得三思而行。故而他的生意秋得很，邻居们常常见他在修车铺前啄瞌睡，一副愿者鱼儿上钩的样子。但是，如果来修车的人也是球迷，且和他聊得对路的话，麻幺娃不仅好茶好烟伺候人家，还倒贴不少零配件，末了，人家要掏修理费，他大手一挥：“你我球迷，说钱就俗了。免了！下次看球，记得喊我哈！”有些足球爱好者知道这个秘密，常常把坏得一塌糊涂的摩托车弄到他这里来修，专整他的冤大头。麻幺娃并不计较，来者不拒，乐呵呵地为其修得巴巴实实的，不取分文。
但是，麻幺娃是值得写的。为啥？
因为麻幺娃虽然是个稀泥巴糊不上墙的角色，但他却拥有当今极现代也极国际的嗜好——球迷。也正是这个伟大的嗜好，让麻幺娃在麻衣街几乎成为一个人物。
按理说就麻幺娃的竹竿身板来说，绝对和足球这种激烈对抗的运动不沾边的。倘若让他踢一脚，多半是球未踢出几米，那麻秆脚先自折了。但他的这种劣等身体素质却并不影响他做一个现代超级球迷。你要是和他聊上几句，他三句话不离足球，什么普拉蒂尼、巴乔、罗马尼奥、巴蒂斯图塔、罗纳尔多、齐达内球星啊，什么四四二、四二三一阵型啊，什么沉底传中、长传冲吊技术啊，如数家珍一般，说得口若悬河，白泡子直翻，口水溅到你脸上都不会停的。
在他家里，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天花板上贴的，无不是球星的照片，就连厕所也不空缺。不过，麻幺娃立了条规矩，大凡球星们犯了事，或打了一场臭球，就要被他请进厕所待上一阵子。头号球星马拉多纳那一阵子犯了吸毒的事儿，尽管马哥是麻幺娃最崇拜的球星，他也客客气气地把马拉多纳的大照片请到厕所墙上，让马哥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臭气。麻幺娃就是这么个是非清楚，爱憎分明的球迷。
是非分明的球迷麻幺娃常常犯傻。
十几年前，一支意大利足球劲旅来北京打友谊赛。人家来华本是玩玩，热热身练练球而已。然而麻幺娃却欣喜若狂，专门邀了几个球迷，驾着摩托车餐风宿露地跑了两千多公里到北京现场观看。平时，麻幺娃是最服气意大利足球，认为那是世界一流水平的足球，常常说，看足球，最值得看的是“意甲”，其次是“德甲”、“英超”，“西甲”也还勉强，“中超”（注）是最莫球看头的比赛，看了让人屁股丫丫都是气。
“看看，意大利这防守反击，打得那是势如破竹，酣畅淋漓，巴适安逸。我们那些“国脚”，给人家舔勾子都差八帽子远。”
有了这种“崇洋媚外”看法的麻幺娃，在友谊赛正式开始那一刻，便忘了自己还是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彻彻底底地站在了洋鬼子的一边，声嘶力竭地为意大利队呐喊助威，引得周围同胞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地痛骂“国脚”们的臭球，早就该下课滚蛋了。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赛当然是以“国脚”们的惨败而告结束，同胞们心里早就不是个滋味，见麻幺娃还在那里一个劲地对“国脚”们评头品足，几个毛头小伙子实在“婶可忍叔不可忍”，找个借口冲上去，对麻幺娃来了一顿饱拳，把洋鬼子的“粉丝”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要不是警察蜀黍来得迅速，麻幺娃肯定至少被整成个三级甲等残废。
这事虽然让麻幺娃异常愤怒，但并不后悔。回来后向街坊们又吹得壳子连天，唾沫乱溅：“龟儿子北京人，莫看他们是生活在天子脚下，皇城根边的，本应见多识广，其实球经不懂，只知道干号。依我看哟，打假也应该打打这种伪劣球迷才对，否则中国足球水平一辈子都提不高。”一番“高论”让街坊们哭笑不得。
球迷麻幺娃很少在电视机前看足球比赛。他认为只有置身赛场，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热血沸腾的氛围和妙不可言的刺激，比吃了鸦片还过瘾。为此，他的几个积蓄，全花在了路费和门票上了。进出球场多了，自然和一些同样犯傻的球迷混熟了，也自然地和他们结成一帮一派，经常活跃在看台上，为足球而疯狂。
麻幺娃并不像有些球迷只会看热闹不会看门道，他常常能很准确地评点球场上双方的攻守战术和成败得失，那张嘴并不亚于央视资深足球评论家张路。这就让许多球迷对麻幺娃刮目相看，渐渐地以他为中心看球、侃球。后来，上面号召成立球迷协会，麻幺娃破天荒地担任了一个很不起眼的球迷协会的副会长。惹得他的邻居但家但二娃，每次见了都要假装恭敬地称呼他“麻副会长”，并说，麻衣街真正带“长”字号的没有几个，除了厕所所长麻大炮、羊肉粉馆馆长方脑壳之外，就要算麻副会长比较硬扎了。虽然是个副的，总还是能一呼百应，领导百十号人一起呜嘘呐喊扎场子嘛。麻衣街其他的人，哪有这个本事？
麻幺娃对但二娃的调侃并不在意，他一心一意履行自己的职责，常常带着一大帮人天上地下地飞来跑去，只要有赛事，大都有他的身影。有一次，居然带着几十个球迷包了一架专机，到泰国去为中国足球队助威。当时，有些球迷趁机去芭堤雅看人妖表演，逛红灯区，看脱衣舞什么的，大大地饱了一次眼福。麻幺娃却成天泡在足球场里，直到把自己喊成公鸭嗓子才焉皮死耷地回到麻衣街。
这期间，因为足球，麻幺娃交了一回桃花运，让他几乎结束了近30年的单身生活，一时间，卑微的生命充盈着绚烂的光辉。
足球协会里，有一个比麻幺娃还要球迷的球痴。球痴有一个女人，只有二十三、四的年龄，人长得还算漂亮，然而红颜薄命，他男人在一次球迷斗殴中命丧黄泉，年纪轻轻的便成了小寡妇。出事后，麻副会长便常常以协会名义去慰问这女人，还盛情邀请伊出去游玩散心。但二娃听说后，断言麻幺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起了逮猫心肠。街坊们不信，说就凭麻幺娃那副德行，想把人家弄到手，恐怕是癞蛤蟆吃天鹅肉哟。但二娃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果然，让但二娃说中了，麻幺娃一来二去的，真就和这女人好上了，双双黏糊一起，在麻衣街你抱我搂地晃来晃去，后来，干脆搬到一块同居了。
街坊们委实为他高兴。但二娃说：“凭麻幺娃这副皮囊，能找个母的就烧高香了，居然还找了个二手花，真是‘黄狗掉进大粪缸——搞肥了’哟！”麻衣街的教书先生郭老师说得味儿又不同：“这叫天下足球结良缘。”
然而，没等街坊们艳羡多久，麻幺娃这一段足球良缘的幸福生活便戛然而止了。原因是那个二手花因前夫君痴球而丢了性命的缘故，痛定思痛，决定自己再找的男人今后再也不能是球迷了，坚决要求麻幺娃从今以后与足球一刀两断。哪晓得麻幺娃一听就鬼火直冒：“不看足球，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在两人几次争吵后，麻幺娃毅然决然地把二手花休了。
但二娃闻之总结道：“生命诚可贵，老婆价更高，若为足球故，啥子都可抛！这样的铁杆球迷，脑壳里都有个乒乓，不是你我能够看得透的。”
很不起眼的球迷协会副会长麻幺娃本可以认真地干一两件让麻衣街老少爷们刮目相看的大事，但他却又一次犯傻了。
在一次重大足球比赛中，他手下几十个球迷和另一伙球迷在看台上打了起来，打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脑壳发热的麻副会长非但没有去制止手下人这种暴力行为，也全然忘了曾经是他女人的前任男人是死在这上面的惨痛教训，还义愤填膺地把他那麻秆身板毅然决然地投入了战斗，其结果当然是以卵击石，被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被警察蜀黍当场捉拿进了公安局。
街坊们颇为他担心，觉得这次麻幺娃不被判个一年半载，也要关个十天半月。
让街坊们大跌眼镜的是，本应受到严厉处罚的麻副会长，当天晚上却被一辆警车客客气气地送回了家，那警察还在他家吆五喝六地撸了一通串，吃了一台酒，走时还称兄道弟千恩万谢的。
街坊们大惑不解：这整的是那出戏啊？
好事的但二娃一打听，原来才是处理他这个案子的警察也是个球迷，审讯时，三言两语，俩人便在足球上搭上了调。但二娃直接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时间: 某天下午
地点: 审讯室
警 察：（严厉地）为啥打架？
麻幺娃：为球！
警 察：啥球？
麻幺娃：（脖子一梗）足球撒。
警 察：啥原因？
麻幺娃：（滔滔不绝）龟儿子那帮河南胯子，嘴巴一直在Χ渣Χ渣，说全兴队酒喝多了，在场上二麻二麻地踢球，老子听得鬼火冒。胯子们球经不懂，这叫以强示弱，以逸待劳，三十六计呀，懂啵？让对方麻痹大意，等对方体力耗得差不多了，伺机反攻，这不，5：0，轻取河南队。
警 察：（一拍桌子）哥子，太对了，英雄所见略同！
审讯室立马变成了侃球室，直侃得天花乱坠唾沫乱飞，大有相见恨晚知音难觅之感。结果，麻幺娃不但被好酒菜地招待一番，那警察兄弟还用小车把他送回麻衣街，让左邻右舍大大地吃了一回惊。后来，那位警察居然成了麻副会长手下的一个铁杆球迷。
但二娃说，麻幺娃能混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麻衣街的一个人物了。
就在我为这篇小说码字的时候，有球迷朋友发来微信说，麻幺娃几年前得肝癌走了。走之前，他把摩托车修理铺，连同住房一下卖了两百多万元，一个子儿不留地捐给了市中学一个少年足球队，唯一的遗言是，希望其中有人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为国争光。
我听后，心里一热，眼睛湿润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一一一一（图片来自网络）
（注）意甲，即意大利足球甲级联赛的简称；德甲，德国足球甲级联赛；英超，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西甲，西班牙足球甲级联赛；中超，中国足球协会超级联赛。
作者简介
郭宪伟，笔名:韦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发表作品300余万字，出版文学著作10部，获全国孙犁散文奖等若干奖项。
